“吃干饭的刁奴,还不滚远一些!”张塘不睬,转而对萧景瑞揖道:“王爷,小民之父常年徜徉于山野之间,未尝见过一只会微笑的鱼。这些仆役们,平日懒散散漫,不清洁水池,又不愿承担责任,胡乱捏造谎言,实在不能容忍,当予以严惩。”
心上烦乱的萧景瑞将一堆事情扔给张塘,张塘擅理事务自会查清来龙去脉。
萧景瑞的担忧堵在胸口,见妹妹的手背被鱼刺刺成“之”形,这些毒液,倾进肝脏,就不好救了。心中忧切,拿过解毒膏,敷上手背,担怕起来。这个妹妹啊,七年前掉进矿洞,捞上来后,发了一场高烧,更是被撞坏了嗓子,自此就得了颠症,时而发作,时而正常。
萧家原欲为她冲喜,觅夫婿以养其身,后来王上頒旨,为萧景澍安排一桩婚事,申屠曛无一官半职,犹为一瘸子,岂能仰赖其求取功名以为萧景澍争一口气乎?惟凭其身有残疾,亦唯能仰赖萧家供养,两口子便如此平安度此一生,亦已可矣,岂料,今日妹妹还被毒鱼给刺了一口,昏迷不醒。
真想把那只不知死的孽畜给剁碎了。
“澍儿,”门口进来一个萧老爷,萧老爷连连唤上几声,走到床边,目痛欲裂,一只手握着女儿的手腕,一只手抖道:“再请医者,速速救治澍儿…”
“父,妾身已遣人往请王宫大夫,”为萧家操劳家务的上官品品劝着:“澍儿素体质病弱,常年服药,养于深闺,萧家早備著一些珍奇罕见的药材,亦有疗法以救澍儿。”
“你速言,何疗法?”萧老爷急道。
“父,何忘?七年前之七夕,西门家曾救澍儿,况且西门家昔年往南蜀贩药材,与商贩交易,得一味药丸,传言此药能疗百病。”
“那东西怎么样,真能解成吗?”萧景瑞眼兴。
“妾闻家中人言,南蜀之地多生蛊毒,乃是蛊毒繁衍之所,當地有許多專攻毒之法,或许那药丸能救澍儿,不妨一試。”
“对……对…那药丸安在?”萧老爷问。
“药丸,父忘乎?父受矣?”上官品品道。
“速往取之……我将亲往取之,”萧老爷被上官品品搀着连忙出房。
须臾,取回来的药丸添水,送进萧景澍的咽道。
萧景澍一脸病面,紧闭着唇,一息奄奄。
斑驳的灯栖于错落盏间。
那满屋忧心,乱成一团,乱得凝重。
萧景澍那门屋的脚印似潮水一样会挤,进出一趟又一趟,出来一波又一波。
当头一轮月光溜进房内,竟无人得见在一堆紫镶边的衣袖处,躺着一条乌雏色的尤物。
更深夜静,炎热难耐。
萧老爷低嗽一声,掩着嘴巴,身体支持不住,不能继续陪着女儿。张塘一再相劝萧老爷,萧老爷才离开厢房,回去歇榻,张塘吩咐两名婢子守夜。
萧景瑞伸手抚萧景澍的额头,高烧渐退,这才放下一颗悬着的心。
一个时辰后,一息奄奄的萧景澍的胸腹有了更多的起伏,呼吸趋稳。
次日,睁开眼睛,她伸手去摸,这是哪儿?
强光从十字的窗格爬进来,被细花白绢的窗子筛成斑驳的淡黄,落在桌上,落在木牍上。
那日,扫古宝楼,还想查一下绿绾的事迹,欢都的事情都和自己无关吗?难道这一切都是巧合?没有想到,巧合没有解开,脚底一滑,陷入一片奇境中,四顾一下,奇境错列,怪壑纵横,触不到壁,于怪石黑海中蒙着路,浑身禁不住数石之重,处于一个闷窒的虚境,在闷窒中徘徊不到出口。忽然,怪石黑海受山角寒流所阻,连绵起伏的海浪顷刻化为层层翠染的往生竹林,往生竹林尽头送来隆隆雨声。这一片隆隆雨声将她推送出去,灵台的妖雾渐散,眼空放晴,不知哪儿吹来的风压得往生竹枝伏了又起,吹得湿山的山脊明明灭灭,吹凉她的眼睛,脚后跟一颤,她慢慢睁眼,遂见到陌生的内房。
她躺在一张苇草编成的席上,舔舔舌头,发不出音,慢慢起身,床板真矮,哎,后背一痛,下肢难动,这一具身体确实弱,确实是个女子吧,这个女子到底躺了多久啊?
抬眸看去,这是以木材为主构建的宽敞的房屋,配着石砌的地砖。木板成床,木床不高,木床由床足和床身组成,还有一顶好看的床帐。床旁边的边几立着一种盘底中央呈突起状可插灯芯的细把陶质豆盏。房间里摆着低矮的木制家具,家具上摆着一些纹饰简单的玉壁,玉凤纹璧、青玉龙纹璧、玄鸟玉壁。
殷漱坐到梳妆台,对着前面的镜子,东看西看,看见屏风,转过头,看着铜镜里的脸,晃了晃头,脑子嗡嗡,不是做梦,有时,噩梦跟美梦只是一线之隔呢!
我在一张帛画上见过镜中的女人。
殷漱走到窗边,用手指头戳破布帛的窗户,透过窗户,瞄了出去,还没瞄出多少景物。
门边献一个粉裙姑娘的兴奋大叫,粉裙姑娘梳着双髻:“郡主,你终于醒过来了,”她端着木盘跪地,摸着自己的胸膛:“我就知道你会醒过来。”
申屠府?不对?
冬葵高兴地:“郡主,你勿动,你安否?你身尚未康复,不可起床,”连忙走过去要给萧景澍盖被子,还把萧景澍搂在怀里。
殷漱打量着她的样子,看去乖巧懂事,聪明伶俐,脸上还有一些婴儿肥。
冬葵拿过床边的凉药。
殷漱把药喷出来,这难喝的玩意儿到底是什么?
冬葵拿着手帕去擦萧景澍的嘴巴:“郡主,这有那么难以下咽吗?”
不是梦里,味觉这么真实呢?
冬葵道:“郡主,我请他们再加多许白糖,再熬一碗以奉之。”
到底是什么情况?难道她成了萧景澍?
冬葵道:“郡主,皆是我之过,我当与郡主步步相随。”话落,她低头跪倒在地,手帕也落地了:“我甚悔之,自今而后,我将时刻守护郡主,”她一手拍着自己的胸膛,一手对天发誓。
殷漱比划一下,冬葵起初不懂,心下连忙猜测:“郡主,是问郡马吧?”
殷漱点头。
冬葵道:“郡主忘耶?我来述之……”
那日,三姨娘给萧老爷侍汤奉药,尽显孝心。萧老爷意欲唤来萧景澍和申屠曛读书,萧景澍看书无聊,留下申屠曛。谁知,三姨娘端着托盘却被申屠曛的拐杖给绊一脚,当场摔倒了。萧老爷去攥三姨娘,申屠曛跟着去拉三姨娘,萧景澍扑去捞三姨娘,三颗头颅碰一起,三种身板撞一起。哎!谁也没有护住三姨娘的身后路,可怜的三姨娘就这样折了脖子,是以,三姨娘怒不可遏地记恨上一根拐杖,也就记恨上申屠曛了。
萧景澍怕哥嫂不高兴,惩治郡马去扫凫圈,以解三姨娘的野恨。申屠曛走后,萧景澍到那水池边沽饮一盏酒,幸灾乐祸,只见池中毒鱼跃水而出,刺她手背,遂起身大晕,口内胡言。
就是这么一回事!
殷漱不想盘桓在房,迫不及待去看他,七日过去…七年过去…他在干什么呢?
申屠曛在凫圈能干什么呢?那看守凫圈的是五个破落户的凫奴,他们常常在凫圈里偷饲料盒糊口。天上热浪滚下来,滚身作烫炉。习惯偷盒了,这就看见凫圈的门口进一个男子,这是有“黑盒子”上新吗?凫奴正要瞅瞅,却见三个家奴腰上挂一排钥匙,推出申屠曛,当众宣布:“自今日开始,萧府凫圈的新管事郡马前来主持,闲杂人等,切勿搅扰。”萧府家奴送来申屠曛,自回府去了。
“郡主今日又取郡马游乐否?”
“你毋需为他委屈,谁令三姨娘先入萧家一步,且得宠,能压他一头。”
“新婚不过一个月,郡主竟然如此刁钻!他实在是太不幸了!实在是令人怜悯啊!”
“这叫什么惨啊!”
“我们宜勿多事,你欲与三姨娘为敌乎?我等不过是一名侍女,他亦不过是公主所生之私生子,为郡主冲喜之便宜品。”
“观其所衣,比我辈更为寒酸也。”
“为郡马之职,至此程度,我实在为他感到羞耻!”
“谁会帮他!”
其中一个说:“他为郡马,未识我輩,若我们胡作非为,郡主临之时,当何以自处哉?”
那些凫奴急去偏僻的地方商议:“萧府不差这么一个失宠的郡马,何须郡马来管凫圈。如此计较,待其新至,可寻机下手,一番重擊其膝,使其顺服于我等,何如?”
一个说道:“小耍一场,谁叫萧府不以他为重耶,我们引诱他前往烂花坑,假作迎接他,再将他打下烂花坑之中。”
众凫奴道:“如此定矣,可往擒弄之。”
却说申屠曛倚了拐子到凫圈,凫奴都来恭喜他,把钥匙交付给他。
众凫奴经过一排木栅栏,慢慢去看,贴嘴议论。
申屠曛拄着拐子,释目观望。
众凫奴捧着香果,都散着笑:“我们闻知郡马来管持凫圈,特来送礼给郡马作庆。”
申屠曛低眸沉思,颠步到烂花坑处。
那凫圈外的五个凫奴,领头的浑名“乱发王”王麻子,申屠曛见这堆人不动,只是立在坑边,大声道:“郡马驾临小小凫圈,我们专程恭贺郡马。”
申屠曛道:“你们是守圈人?”
众凫奴揖拜,不肯挺身,也不近前,只指望郡马亲自扶他们,杀他一个措手不及。
众凫奴道:“小的拜见郡马,”嘴里说着,身已前倾,早有商量,那些凫奴立时齐齐上前,有的抢手,有的夺脚,有的踢杖,有的抓脸,都指望攧倒郡马。没一会儿,凫奴合力制住他,就把申屠曛推下烂花坑了。
王麻子意欲要走,申屠曛扒在坑口,左手一抓,把两个凫奴都拉下在烂花坑了,只闻挣音。
王麻子道:“嘿!一个下去,老子踩你一根指头,两个下去,老子踩你两根指头。”
三个凫奴去踩申屠曛的手,却怎么也踩不中呢!只见刘三沟和陈四郎在烂花坑探出头,这个烂花坑,坑底恁深,到处飘尘,腐气泛滥。三人身烂花坑里,一身馊饲料,发上腐虫住满了似的,刘三沟和陈四郎扒在烂花坑沿大叫:“头,快拉我们一把啊。”
王麻子大喝一声:“你乃过街老鼠之郡马,犹敢自居高贵,速举我两兄上来,不然老子当再绞你一腿。”王麻子身后的凫奴把刘三沟和陈四郎捞搀到饲料架,一股恶臭持续发酵。
王麻子笑道:“郡马爷,老子与你一个新玩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