且说殷漱寻思,渡厄星君赶也赶不走,便得弄个花样与他一点儿不好玩的体验,二人径到探花桥,探花桥下有一兔肉店,那兔肉店开着四间门面,四副肉案,门面悬下数片兔肉。
那兔肉店的老板,是叫老王,他正在门前的木柜后站定,时不时高叫卖肉。两人走到店铺前面,殷漱道:“老师傅,我要兔肉!”老王看她时,见是一个姑娘,一个俊哥,连忙探出柜身来迎道:“没问题,姑娘请稍坐一会儿。”老王指了指柜边的凳子,意思是让殷漱坐来,殷漱点头,侧身道:“渡厄星君,不过来坐吗?”她从店里掇了一条凳子,拍了拍凳面,引着渡厄星君,渡厄星君不为所动。
殷漱坐定:“老师傅,我要五斤兔肝子的精肉,切做肉丁,肉丁上面别整肥肉。”
老王道:“好得的,我的兔肉都是最好的,我这就给你切五斤去,”说着,老王自去肉架上拣下五斤兔子的精肉,俱切做丁。殷漱抬头,只见数头被包裹的兔肉已在房梁上挂上一百年,只要剥掉包裹,都能闻到一股要呕的味道。百年兔肉的制作方法非常复杂,都是当地专业的师傅来做,选用的就是高山黑兔,杀兔师会用三尺麻绳将兔吊死,然后在兔子的肚上开个小口,通过小口拿出兔子的内脏,再往肚子里填充青稞、小麦。接着,杀兔师堵住兔子身上所有孔洞。晾晒十日后,就会把它悬挂在灶台上面的房梁下。最后,便只剩下等待臭兔肉,至少放个一百年。若是年份不够,反而不好吃,兔肉的年份越久,此人家的地位越高,越受乡民的尊敬,所以,很多人家放兔肉一放就是一百年,这儿的杀兔师都从小姑娘到在满头白发了。
那渡厄星君就站在肉案边,也没拢看,他远远的站着,在门下嫌望。
这老王的刀法,又快又狠,切了一个时辰,便拿莲叶包了肉丁给殷漱:“姑娘,我给你家送去?”
殷漱道:“不急,我还要五斤兔头,上面不要见些眼睛和舌头,要刮成块的。”
老王道:“兔头骨头多、肉少的,这是要做何菜?姑娘,可是要做卤制的兔头。”
殷漱摇首。
老王道:“麻辣兔头也是合嘴用的食物,小人这就切给姑娘。”他又选了五斤兔头,也细细刮干净了,把莲叶拿来包了,红汪汪的整弄了一篮子,又过了一个小时。
渡厄星君站在那里,就像一面生动的招牌,连那门前过来买兔肉的主顾也都多了起来,俱都围来看他。
渡厄星君寻思,对着殷漱道:“月漓,这儿是欢都,你莫要在这儿撕一顿,添上麻烦,于你名声不好。”
老王道:“姑娘,你买了这么多,我着人与你拿了,送贵府里去。”
殷漱道:“老师傅,我再要五斤兔腰子,要有营养素的,不要隔夜的。”
老王笑道:“姑娘,我这生意不好做啊,这几日偶得一些兔子,不是与姑娘消遣的。”老王把一篮兔肉递给她,殷漱见罢,动起手来,从篮里掏出两包兔肉,往肉里挑出骨髓的架势掂了掂道:“老师傅,你包兔肉的莲叶都发黑了,这样子包起来的肉,真的不好吃。“你们特地来找茬的吧!”
殷漱道:“我倒想慢慢理会你,你却迫不及待了。”老王的眼神中闪着怒火,两条上吊眉头的怒气从翕动的鼻孔直冲到脚趾尖头,他从肉案上抓了一把斧刀,冲将出来。老王用斧刀甩飞她的篮子,篮子落地,老王遂把篮里的数包兔肉劈面打向殷漱,殷漱脚底一溜,奔到渡厄星君的身后,那老王对着两人砸起一阵的肉雨。
殷漱拔脚在街,老王提起拳头冲向渡厄星君,街上的路人都想上前劝架,见势头不对,俱立脚在地,周边店铺老板也有围看热闹的。
老王一手拿刀,一手提着拳头要来打两人。渡厄星君手眼一疾,就势摁住老王拿刀的油手,他并不想打将起来,想大事化小,小事化了。老王往他的腿部踹一脚,想将他踹倒在街。渡厄星君再退一步,老王揪住他的肩膀,用力地握紧拳头,眼里闪着精光,看着渡厄星君骂道:“你是不是脑子不好,脑子缺根线儿。还是缺个眼儿,敢来搅我的店子,”说时,他送上一拳,渡厄星君后退几步了。
殷漱见老王的一拳扑空了,正打在地上,打得自己的拳头迸出鲜血,像□□一样趴在地上。老王挣不起身,手里的屠刀早就丢开了,糙口骂叫:“你个龟儿子,你再动我一次,老子就踹扁你!”
老王骂完,爬将起来,提起拳头就朝向渡厄星君的胸膛,渡厄星君真就不动手,左闪右闪,眼看着老王的拳头落在渡厄星君的身上,就着渡厄星君的鼻梁的甩出一拳,殷漱看时,极快地捏出一道口诀,老王却打上自己的鼻梁,直揍得自己的鼻棱暴疼,鼻珠将歪,那鼻血似绽出数条彩虹桥。老王不信邪,他又一拳,打上自己的眼眶,他的拳头太给力了,眼珠一下子就红起来了,一看就是下过功夫了。
街边路人,无人敢劝。老王捂着鼻子,当下讨饶。
殷漱脸色一转:“今日先饶了你,我听说你的舅舅是邹老板,邹老板还处心积虑地惦着小羊波馆,你劝劝他止了那一份心思…喏……我们渡厄星君也是个资本家,邹老板的家底如何能硬过渡厄星君呢?
“是……”老王假意点头,坐地讨饶,口里直喘气。
殷漱拔步走了,回头指着老王道:“你要是继续卖这些没成型的兔肉,我还会来理会你。”
老王等生事的两人走了,一面唾骂,一面回店去提肉了。街坊邻舍,也都散了。
这便到了下午,殷漱回到衙门口了,渡厄星君早被她气走了。这衙门下午的三审与二审的阵仗相较,明显人更多了。
那头席柑柑领了令,带上十来个公差,径到潮狱,押来凶身武杞杞。
邻舍在外,俱来围听。
百里浪站在人丛中看着武杞杞:“什么认罪,都没有杀人,认什么罪啊!”
忽然,百里浪听到响声,转过脸来,看见连山奈,道:“又是你啊!”
连山奈抬头,看见了他,眼中一厌:“没救了吧!”
“哼!”百里浪扭头,喃喃自语:自从遇到她,真是麻烦不断!
连山奈瞥他一眼:“喂,你的好兄弟,会被判成什么呢?多亏了我们的荷首领才能救他!”
百里浪觉得她脸皮够厚,双手作揖,道:“我说呢,大小姐,那我还得好好谢谢你了!”
连山奈扭头:“少来这套,虚伪做作,”她微微抬头,傲里傲气。
掌衙升堂,开始审理案子。武杞杞跪地道:“大人,我有话说,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了。”
掌衙看时,武杞杞穿着旧衣旧裳跪在下面。
掌衙落下惊堂木:“武杞杞,你还有何话说?”
武杞杞堂下回话:“我想了很久,我没有杀人,我进屋的时候,她已经死掉了。”
掌衙忍不住地:“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?”
武杞杞一顿叩首:“对不起,大人。”
掌衙问了情由,只得再看证据,方可断遣:“你在说什么玩笑?”
武杞杞叩头:“大人,对不起。”
外面的荷硕看一眼武杞杞,武杞杞不是和他说好了吗?他怎么不配合他,他费了不少的功夫,现在一切都白费了。他死定了,这下,他可不管他了。荷硕四下看他,墙东走到墙北,眼里尽见烦躁。
武杞杞不由慌道:“大人,我真的没做。”
掌衙直接了当,这个武杞杞撞在他的手里,他也沾了霉:“案发前一天,你去过点拂楼吧?”
武杞杞道:“是的。”
掌衙接着问:“你见到了被害人,你去做什么?”
武杞杞诚恳地:“我去向她求婚,结果被拒绝了,”
掌衙牙齿跟戾:“那个时候,你有送礼物吧?你在摊子前,买了一只罗敷带扣送给她吧!卖带扣的老板还记得你的样子,那罗敷带扣现在去哪了?你带着罗敷带扣又去找她了吧!”
武杞杞垂下头:“是的。”
掌衙的目光扫他:“为什么?”
武杞杞身体僵硬:“因为我还是不死心,想再试一次看看。”
掌衙拨了拨舌:“你看到尸体的时候,你有什么反应?。”
武杞杞缓缓道:“一时之间,我什么都糊涂了。”
掌衙道:“你离开命案现场,却才卷了罗敷带扣,提了衣服出去了。你只道差使不会抓到你,是不是?”
武杞杞诚惶诚恐地:“我不记得了。”
掌衙问:“你是怕罗敷带扣扣上你的罪行,对不对?这是掩饰犯罪的动作,若你不是凶身根本不用做那件事。”
武杞杞苦道:“请你们相信我,我去的时候,她已经死了,她不是我杀的。”
“来人,押下去,”掌衙当即教监下枷了他,择日投入无底牢。
围观众人,都指责他。
武杞杞翻供,殷漱心里的担忧也散了几分,刚走了几步,四下一看,只见逄定好径入第五府,她转身变作蠛蠓,跟了进去。
逄定好入堂作揖:“见过掌衙,侯书令也在啊。”
侯觉连忙起身,点头还礼。
第五藏于堂上问:“逄衙爷,尸体查得如何?”
逄定好叹气,垂下手来,道:“毫无头绪,还差点去抓蝙蝠了。”
侯觉倚着拐杖:“逄衙爷,欢都也有蝙蝠了吗?”
逄定好转眸之时,神情一变:“我原来是没见过的,可搜过绿槐村以后,还真见到了。”
侯觉点头。
逄定好继续说:“故而,请掌衙允许我去绿槐村捉蝙蝠。”
“捉蝙蝠?”第五藏抬眸,疑惑不解。
“掌衙?”门外匆匆来人,走进堂中,禀道:“领神司求见。”
“哦?快请进来,快请进来,”第五藏抬头招手。
领神司押着鲁远进堂,便听到第五藏高喊他:“掌衙,杀害簪娘的凶手已被我抓获,交给掌衙处置。”
领神司的手下,将鲁远押倒在地。
侯觉抬头,哆哆问道:“鲁大师,你说鲁大师是杀害簪娘的凶手,有何证据啊?”
领神司押着鲁远的肩膀,看着他道:“鲁远,双棠棠被害之前,你在酒馆,约了谁?”
领神司松开他绑在嘴里的白布。
逄定好道:“是不是凶手,还是等尸体找到了,请仵作再次验尸。”
领神司道:“逄衙爷,你是信仵作的话,还是信凶手的自供。”
鲁远起身,大笑起来:“哈哈……你们这些狗官…她就是我派人杀的……我既已得手了…也无话可说…但来一死。”
领神司道:“怎么样?我没有逼他吧!”
第五藏道:“大胆鲁远,妄杀簪娘。”
鲁远道:“你与水舍蛇鼠一窝。”
第五藏道:“你真是胆大妄为啊,来人哪,将他给我打入潮狱。”
鲁远转头,看向身后:“第五藏,我给你的桃花神像何在?”
第五藏眼神一退:“什么神像。”
鲁远道:“你和瘟水舍是一路儿的。”
逄定好转头看向第五藏。
第五藏道:“什么神像啊,”他生气地扬起脖子: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,还不押下去。”
鲁远高喊:“第五藏…枉我信你是欢都命官…指望你为下民做主……没想到你们珠胎暗结…冤有头债有主…你们不得好死…你们不得好死啊!”
逄定好看向鲁远,只见第五藏从案后起身,走到神领司的身前,对他深揖:“领神司,辛苦,辛苦,既然案子告破,那领神司今日留下来,赴一场流水宴吧!”
领神司含笑道:“没空,我还得率领手下去缴税,筹备奉神节,掌衙,告辞!”
领神司转身就走了!
侯觉撑着拐杖,慢慢看向第五藏,第五藏尬笑起来:“大衙爷,这些无需思量,衙门的事,有人代办,再好不过了,大衙爷和侯书令留下来喝两杯吧!”
侯觉看向第五藏:“大衙爷,我想问一问,方才鲁远所言的桃花神像是何意啊?”
第五藏抬起左手,对着他晃了晃:“刺客的话,切勿深信,胡说而已!”
逄定好视线垂下,慢慢转偏:“瘟水舍已经替衙门抓到凶手,我是想抓蝙蝠,不知掌衙能否应允啊?”
第五藏看他一眼,撇开了头,道:“你自己看着办吧!”
逄定好作揖:“多谢掌衙。”
第五藏无奈道:“我看今日这流水宴是摆不成了,”他甩手,交背离去。
侯觉倚杖而近,看向第五藏离去的方向,转而问逄定好:“大衙爷,欢都真有蝙蝠吗?”
逄定好站在他的身侧:“侯书令觉得呢?”
侯觉道:“总有那么多心怀不轨之徒带来一些外来物种想引人注目。”
逄定好配合他,眼神一锐,默默点头,作揖道:“侯老说的是啊!”
侯觉拱手还礼。
天色已晚,回到波馆的殷漱,看见“不求院”的周围早被裘惜正重新扫过了,种满了红花酢浆草,大片大片的红花酢浆草在月光之下缩了起来,红了泥塘,红了墙头,沿墙绽开。
百里浪与渡厄星君坐在“不求院”里喝酒,石桌上设了四样酒具,渡厄星君成了百里浪的酒友,卸下一身正气,他的脸也是比月色更醉人,那修长的手指随意搭在盏子上,就像拈花的佛手,在自斟自饮。
不远处的裘惜正忐忑地看着他们,似乎根本不关心武杞杞的事。
殷漱过去蹭酒,把桌上的酒坛端来就喝:“你们两个人喝酒多没意思啊。”
百里浪抬头苦笑:“妹妹,你也是来陪我喝酒的,那就是臭杞杞的命。”
殷漱盯着渡厄星君白瓷般的手里的盏子,道:“百里浪,我们堵一把骰子,就赌他落地无恙,你可别输给我。”
百里浪诧异看她一眼,渡厄星君倒没发表意见,只是放下盏子,百里浪问:“想堵什么?”
殷漱道:“当然是吹牛骰了。”
守在不远处的裘惜正奔来:“要拿什么特别的骰子吗?”
“我去,”百里浪很快去把骰盘取来,放在院子的石桌上:“那就玩吹牛骰……”
殷漱点头。
裘惜正连忙坐下,百里浪抢先说道:“这个我会,我都能给你们演示一遍。”
殷漱扭头一问:“渡厄星君,你要不也玩下?”
渡厄星君道:“确实是你能做出来的事儿,我不会摇骰,多谢你的一番美意了。”
殷漱的心里不由自主地想,这都干了这么多混账事,但凡他有一点儿择妻的高要求,也会主动退了这一门亲事吧!
殷漱道:“谁也看不见谁的骰子,游戏中不准运行法术。”
百里浪微偏头道:“一可以代表任何数,我说的对吗?”
殷漱握着半碗状的骰盅,开始摇起来了,手中毫无停顿,高喊一声:“三个三。”
骰声响起,渡厄星君倒是从未见过这样下三流的神女,他坐在一旁的石凳上,侧着头,看着她,像看一场戏。
百里浪一双眼睛直盯着骰蛊,也不知道两只骰蛊里的点数加在一起有没有三个三。
殷漱握着骰蛊,半翻蛊盖,渡厄星君看见她停下执着骰蛊的手指,“不求院”上方浅浅的月光映在她的手指上,也是说不出的润。渡厄星君耐心地看了她,良久,好一会儿也没出声。
殷漱想啊,她有两个三,不知道百里浪有没有一个三,裘惜正在一边给她加油。
百里浪抬掌敲了敲骰盖,准备往上加数,随即喊道:“四个三。”
和煦的夜风中骰蛊一开,还真是三个三,百里浪输了:“妹妹,再来。”
裘惜正将百里浪的赌技大肆贬了一番,裘惜正自己都觉得兴奋上来,越贬越夸张了。
殷漱拍着骰盖,很快晃蛊,打开盖子,高喊一声:“四个六。”
百里浪抬头含笑,目光炯炯,是不信的:“开。”
“不是吧,”百里浪的嘴里发出一丝颤音,百里浪有一个六,殷漱真有三个六,于是轮到百里喝酒了,他自输给了殷漱,急急忙忙又要盘骰,却似魔空的孤雁,想趁着月明的夜色,独自霸占天盘,也像被网住的活鱼,翻不出身去乘水冲浪。
裘惜正托着腮帮,好没耐心地看着两人一来一往摇骰,也是骂不得,哭不得的:“你们玩够了,该轮到我了?”
这一夜,殷漱与百里浪于骰盘上不分远近相较高低的搏杀,伴着渡厄星君无奈的目光,倒是都不知自己迷了心途,浑心忙忙翻撞,思绪快如逃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