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斑覆天,弯月挖星。王宫深深,灯火辉明,一林之隔,两人便到了重脊高檐的长公主殿外,长公主的殿门前,两侧竖两座冰冷的石狮,朱门不见一条缝隙,殷漱抬头,见到高高朱墙上露出点点尘珠,那些尘珠啄着不敢喘气的夜风。殿阶前的少年迫不及待地绕到角门边的红墙,殷漱一把攥着他的袖子,他转头,她垂眸猜他。
少年问:“你干什么?”
殷漱说:“我去敲门。”
少年面色凝重:“不可以。”
殷漱看出他有难言之隐,打量着他,他眼中竟是持成稳重的眸色。随后,少年眸光一转:“不要轻举妄动,其实,我是未经许可入宫的。”
殷漱稍显吃惊:“你为何来此地?”
少年说:“这是大梁朝的后宫,男子未经许可偷进后宫,可是死罪,难道会因为我是皇亲就放过我吗?”
殷漱问:“那你为什么入宫?”
少年眉头上翘,略略提声:“我能怎么办?长公主去世了,我想见她最后一面。”
殷漱捂住他的嘴巴,说:“你这么大声干嘛,生怕别人不知道。”
少年眉目传肃,说道:“我抓紧一些,还能见她一面。”
殷漱说:“那快走吧!”
少年带着殷漱拐进角门的一条直道,步行数十米,终走到一面百尘泡朱墙的墙底下,她抬头一看,他低头摸找,他不会是要钻狗洞吧?嘿!真给她猜中了!
他还真找着一处狗洞。
青青小瓦,飞檐列墙,养着一孔墨洞。
少年蹲下身,他把着小灯笼绑进腰前,俯身而钻,一下钻进狗道去了,把她给看惊了!能屈能伸,看来,平时这种操作没有少干,回头,她就把土地公拔出来,把洞门给他封了!
殷漱跺脚,跟着他,嫌弃地爬进去,乌漆麻黑地爬了一会儿,眼前豁然开朗。她站起身后,少年提着灯照她脸,看清她的眉眼,她别过头,嫌弃地甩了甩裙摆上的荒草。随后少年一声不吭地转身就走,摸向走廊,登上台阶,她紧追过去,他与她的脚步声回荡在空荡的走廊,那声似弱鼓捶在寂静的地板上。
殷漱追问他:“沿路过来,不管是府门,还是廊道,都没有人啊,堂堂公主殿为什么没有巡逻的侍卫?”
少年急促地提着灯笼,持重叹息,也不看她,反而疑起她的宫娥身份。
殷漱见他不回话,硬着头皮说:“把你的灯笼给我。”
少年回头说:“你别叫人发现了。”
殷漱:“哦!”
进入院子,庭院深深,又寂又空,枯树成凄,窄桥失泽,回廊无人。柱梁相接,廊檐扬哀。
两人走进内殿,少年带着她走向一间主房,殷漱疑惑不解,公主殿就这么放任陌生人随意自流吗?这四周静得能听见地砖上的腐虫爪声,他轻轻推开一间房门,她跟着他,潜入房间。
殷漱将灯笼放在墙边的书案上,那笔墨纸砚乖乖地端于案台,她扫一眼四周,问他:“既是公主寝殿,为何空无一人?连个伺候的丫头都没有呢?”
此王宫竟如此寒碜!竟苛待宫人至此!
少年无奈地说:“陛下下令,赐公主全尸,宫人不敢哭灵。”
殷漱当下止嘴,话也不糙了起来:“怪不得连一个守灵人也没有。”
少年轻轻走近那一身缟素的长公主,她仰面而卧,盖着白被,闭目而眠,殷漱一看,那长公主已然去世,床头还点着两盏长明灯,作为一名公主,她的丧仪着实简单。
顷刻之间,少年跪在床前半米处。
他突然的举动引得殷漱抬头望他一眼。
这暗淡的房间,她也看不清少年的表情,只听见他跪地忏悔:“公主殿下,曛儿还是来了。”
只那一眼,她暼见少年眼中攒泪,面上始终倔犟。
殷漱问他:“那位是你什么人?”
少年说:“我的娘亲。”
殷漱没有惊讶得说不出话来,看他的脸孔,看看那个躺在匡床上的女人的脸孔,相似的五官和轮廓,不用多猜也知道两人的关系。
那他的爹爹会长什么样呢?
小小年纪就痛失母亲,他挺难受,惹人同情。
不过,殷漱有些纳闷,他的母亲身份尊贵,他理所应当也是个世子吧!那位既然是长公主,他怎么不替母亲守灵?还偷偷摸摸地过来看她?
殷漱撩起一缕额发,轻声一问:“你同你娘亲的关系,看起来不太好?”
良久,少年低头,慢慢的镇定地说:“有的人出生就死了,她与一个假太监私通生下的我,假太监变成真太监还背叛了她,她每次见到我,就像见到仇人。”
殷漱双眸一钝,带着错愕的神情,带着悲悯的神态,看向他,爱是本能,恨也是本能,他小小年纪应该有一个幸福的童年,却承受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一切,转念一想,这都是凡人的命格。
少年慢慢跪垫,脸颊滚泪。
她想,按照人间的习俗,她是不是得感同身受该陪着他哭?
可她怎么挤得出眼泪?
殷漱:“喂,你别哭太狠,你身体会受不了。我想,你娘亲也不想见到你这样的伤心。”
少年摇头:“她生前怨恨我,我还来看她,她死后也不会想见到我吧,我一直埋怨她狠毒,她该多怨恨我呢!”
殷漱侧头看他:“逝者已矣,她会明白你想念她的心。”
少年挂着鼻涕说:“亡者怎么会知道呢?”
殷漱一时语塞,这咋安慰人呢?她的视线看向半昏半暗的烛光,脑子乱转,转得起劲,如何堵住他的伤感,她咽了一口唾沫,随即说道:“亡者的□□离世了,亡者的灵魂还会停留,亡者会听见你秘而不言的内心,你看那些长明灯,即使无人打理,也一点都没灭啊,长明灯就是亡者的眼睛,她想你与光为伴,她当然知道你的到来!”
这个小屁孩!殷漱嘴巴不利索起来,再不能东凑西凑理由了。
少年看她一眼:“果真如此吗?”
殷漱笃定着:“是这样的,多亏你让我见到长公主,我从来没见过人间的公主,下世之前…不……我方才在门口还有一些害怕和担心,但是,我现在不怕了,多亏了你,申屠曛。”
少年问她:“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?”
殷漱说:“你刚刚自报姓名了呀?”
少年转头问她:“那你的名字呢?”
殷漱说:“我叫……”
少年说:“有人来了,我们先躲起来。”
殷漱:“躲哪儿?”
少年指了指床底,他立马掀开匡床床沿的白色布料,他钻进床底,殷漱赞成他的主意,脚却一滞。
少年探头:“你不躲进来?”
殷漱摇头:“床底太小了,你别出声哦!”
少年皱脸:“你快进来!”
那尸体前的两盏长明灯,有意亮明,满房诡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