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午未时,第一重天的灵天门的后花园,那一片沉绿亭子中,殷漱小府君低着下巴,意兴阑珊望着前面的泉水发呆,走神了。
坐在她身侧的貔貅仙君不断找话题,试图勾起她的兴致,然而,他实在想不出一个对双方来说都比较容易了解的话题,身侧的女仙毫无反应。
“殿下,你喜欢什么样的?”貔貅仙君问她。
殷漱说:“挑不出魔骨的,其他都不是问题。”
貔貅仙君问:“长相呢?”
殷漱说:“我不看颜值。”
貔貅仙君问:“殿下,你觉得我适合吗?”
殷漱没反应过来:“你适合什么?”
貔貅仙君不想继续陷入尬聊阶段,他礼貌一笑,开门见山:“殿下,不想继续与我聊下去了吗?”
殷漱听到他的话,总算抬头,看向他,简洁明了说:“岁禄君,我们只能做志同道合的仙友。”
貔貅仙君双目清醒,唇畔浮一抹温柔苦笑,他本来想,初次见面,他便向她提亲,自有些唐突,只是……机不可失,时不再来。他想与她培出感情,日久生情,原是他多想,她不愿接纳他。
“殿下,是我莽撞了,我本有意与殿下灵修,与你做个伴,殿下却不曾有繁殖的意愿。”
貔貅仙君是神族长生大帝的弟弟,他是神族天叔,身居高位,举止儒雅,言行温柔。
神族有一堆仰望他的仙娥都在灵天门外排队追求他,他还能帮助殷漱重返东荒大洲,普天之下,殷漱再也找不出一个比他的身份更适合她。
“仙君不必多虑,我并不排斥自然的发情之需,我找月老算过了,我近百年,不适合成婚,再过千年看看吧。”
殷漱不接受他,她喜不起来,就利落斩断一缘。
最近千年,神族制度松弛了,神阙有意与各族结亲,各族仍墨守成规,特别是人魔族,人魔族想与神族结亲,不是不可以,结法得道,好生修炼,亦成伴侣。
貔貅仙君打消对她的念头,不解之下,他神色疑惑地问她:“殿下,你看上去很烦恼,可是有了心尖宠君?”
“不曾有过,你怎么会这么想?”殷漱转头,看向亭外,神族也会下雨,殷漱抬指揩了一下飘落的天雨,天雨触着殷漱的指尖,落地便成了一朵又一朵的妖艳的雨莲。
貔貅仙君打量她,良久,说:“殿下,你愁眉不展,可是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吗?穷思竭虑可不好。”
殷漱松了眉头说道:“我天生长了一张愁容。”并不是因为单身,很自然,有人把她的愁容与单身联系起来,她以前会反驳成婚者,你们抱好自己的婚礼请帖,请帖的哪个尖角刺到我了,没个十万块灵石,我可起不来。
我会一直单身,证明雄性没有用。
貔貅仙君没能留她吃一顿佳肴美馔,殷漱接到知茯的传音,说上神浮厝在往生竹有了新发现,她便急急赶回离荒了。
倏尔,貔貅仙君目送殷漱离去,略觉遗憾,高雅清辉遍身的貔貅仙君走出亭子。
殷漱回到离荒,见到一桩离奇的事情,她的师父浮厝是住在离荒的古神,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,无所不知无所不能,千万年,他住在往生竹,仙竹之中都是他的神迹,他喜欢做最新鲜的竹笋炒肉。
昨日,他翻新往生竹,意外挖到了被埋在往生竹下的一顶轿子,轿中躺着一具千年尸体。
浮厝在殷漱的唆使下,展了展袖,拿着铁铲子挖出尸体的轿子,还第一时间从地府借来一本生死簿。他比对生死簿,才知道,这是一顶八百年前的轿子,两人确定轿中是一具埋在地下八百多年的无名尸体。
那一具尸体虽过了八百年,但肌肉皮肤依旧保存完好,甚至连体内的血管都清晰可见,他的骨骼还能自由转动,犹如生前一般。八百年前,往生竹这块地还在沧溟大洲的某块山腰下,沧海桑田间换到西荒大洲,带来地底下的长眠者。
殷漱觉得奇怪,八百多年过去,尸体竟然没变成一副骨架。
浮厝说,从尸体眼眶大小不难看出死者是男性,根据双侧胯骨大小推断死者体重朝过一千斤,去世时年二十多岁,属于突然猝死,浮厝初步排除他杀的可能性,目前正在进一步检查尸体。
他还在轿子里铲出尸体的佩戴物,倒是没几样能证明尸体的身份。
浮厝发现他的死因,竟是因为贪吃不忌嘴,经过解刨后,浮厝从他的胃里发现了一百颗未经过消化的枣子,这一发现,可知他死于枣子的季节。但是,经过进一步解剖,浮厝发现“吃枣过度,”只能算是一个导火索,按病例推断,男尸可能吃枣之后,枣中极高的糖分,诱发了他的胆绞痛,引起重病发作致死。
正当浮厝满头雾水用一把仙镊子小心翼翼的取下尸体的层层绢帛,突然间,一抹绿光映进他眼中,尸体手上戴着一颗染血的奇异绿宝石戒指,绢帛下有一支发暗的木槿簪,那尸骨显出上古猖獗一时的魔焰,还有一根肋骨并一些帛画,因长期深埋地下,肋骨已被鬼虫啃噬腐化,无法修补,这些都引起他的警觉,难不成这些东西有什么玄机。
死因古怪,死相奇特,佩戴物神秘,浮厝把这一具男尸送到抚坤阁,他想找阁主查一查男尸的骨相,看看能不能克隆尸主。
男尸身上到底有些什么样的秘密?这位男尸的前世今生成了殷漱心中的一个谜团。
很快,奇尸消息泄露,十里八香的仙君们都赶来瞧热闹,由于动静太大,很快便惊动了附近的神族的神器研究所,等到造器师们跑过来一看,执笔临摹,口中直呼,不得了,这居然是一顶保存完好的上古时代的魔轿,不过轿中的尸兄身份不明,尸兄诡异的消息不胫而走。
谣言散播的当日,殷漱捏出仙诀,吹开“前尘客”细细一听,眉头一折。
这帮造器师在临摹男尸时,都没跟她吱一声,还把她画进去了。
造器师临摹的帛画很模糊,依然能看到殷漱执着结音锤在捶尸,辩听尸音,“前尘客”传播速度很快,根本无法撤回,全当她蹭热点吧。
为了避免夜长梦多,浮厝当即命仙侍把轿子送到神器研究所。
又过了两日,三更半夜钓鱼回来的殷漱收到一则来自神器室的千里传音,造器师说,他发现了一样罕见的物品,太过罕见,喊她来认。
一刻钟后,殷漱飞去,只见一个造器师白翁撬开厚重的轿子顶板,顶板被徐徐揭开,想不到中间居然放了一块夹层,牢牢地隔绝了仙泽,望着这精巧的设计,一位老造器师激动说道:“快打开,说不定有惊喜,”果不其然,夹板掀开后,顶板中有一张帛画,老造器师把一张帛画放入盛放仙泽的碗中,说道:“这帛画真有意思,殿下,你看出什么问题了吗?”
殷漱接过帛画,帛画躺在一碗仙水中,破旧的帛画微有腐烂,却能瞧出帛画的内容。
主体是一个女人,配体是一个男人,环境是王府风格,一个穿黑袍的男人站在一张匡床前面,身形笔直,垂眼看着床畔的女人。他髻中一只木槿簪,眉眼堆满红血丝,颐长的身高,诡惑清贵。他的身侧躺着一个穿着素衣的女人,三分俏皮容貌,七分清淡的眼睛,她右手支在头顶,左手揩着额头,好像头痛,束着玉冠,面上露笑,眼睫生姿。
碗中仙水涟漪,众人狐疑。
殷漱抬了抬睫毛,产生恍惚之感,那帛画中的女人,她好像认识她。
造器师白翁见她反应迟钝,立马笑着问:“殿下,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同胞姐妹流落异族?”
“没有啊,姐妹,天啊,这个女人照着我修容的吧,好像啊,”她凑头看去,吃惊不已,自己都无法分辨真伪,比她做出的自身傀儡还真。
造器师白翁对她说:“殿下,这帛画还是交给你审视比较妥当,兴许能找出尸体的身份。”
又一个造器师说:“顺带能摸清这女人的底细。”
殷漱揣度着,她从仙碗中捏起帛画,盯看多时,愁上眉头。
她不可能仅凭一张帛画就去找制帛者,只是对制帛者的手艺,产生了一种惊叹,什么样的修容术能仿她仿得这么真实?
“想骗灵石想出名吧?”
“想一夜暴富吧!”
八百年过去了,帛画中的女人成精了还是下黄泉了?她丝毫不关注帛画中的男人。
殷漱与造器师白翁以及他的徒弟龙腾辞别后,遂将帛画收拢袖中,腾云驾雾回到离荒之境。
殷漱现在跟浮厝上神住在往生竹,浮厝上神总是有意无意地催她找一个伴侣,还操心地替她四处物色仙君,她几时会成婚成了浮厝心头顶顶重要的烦恼,殷漱为此愁苦不已。
下一个月,她就三千多岁了,真是名副其实的“老”千了。浮厝老是挂在嘴边,虽说她没有正经地发展过恋情,只是仙号为“冷愦”的单身女仙君,但是她相貌端正,术法又精,娘家虽然暂时被封印,以后会发达,他也不想冷愦抱憾终生,孤身到底。
浮厝想,貔貅仙君一表人才配与她最合适,她怼浮厝,他自己单身万年,不宜张罗她的婚事。
浮厝无奈,相亲作罢,那就缓缓。
神域的白天,相当漫长,殷漱泡过温泉后,出来赏日,她坐在幽水畔的乌篷船上,又拿出那一张帛画,盯了很长时间,仿得这么逼真呢,那一对珠峰的形状都跟她如出一辙,那一颗小指头缝里的痣都一模一样,那拧唇嘟嘴的笑容都依她的容而生。
太像了,太像了!高手在民间!
她细细看向女人脖子处,女人戴着一条项链,酷似她的法器结音锤。
殷漱坐直身体,轻松抬手,掌中幻出一只小锤子。
那帛画中老旧的项链,同她掌上的小锤子,除了仙纹看不清,其余都相似,她的结音锤也被仿制了,不可思议,殷漱收回结音锤,举着帛画,看起帛画中的男人,仅仅过了两眼,她就沉入梦境。
三更灯火,她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,殷漱揉着惺忪睡眼,飞下乌篷船。
她回到仙草屋的门前,石阶上放着一本被翻开的话本,会不会是仙侍落于此处。
殷漱一脸困惑地蹲下身去,莫非是浮厝买来的最新的藏品,她捡了起来,准备还给他,只是,当她看到栩栩如生的话本,她一脸怔色,微微一愣,倚阶而坐。
那是极旧的一卷上古话本,那水墨丹青,妙笔生花的插图,相当有趣,最后一卷的卷尾刻着话本来源,来源于三万年前的抚坤阁。
三万年前的史学仙君编纂文献资料,记录野史不会像现在的仙君敷衍了事,那时的誊写者的字,形如仙符,十分好看,每一笔古字都深思熟虑。
殷漱瞄了一眼,虽无注解,但话本的记载的法术都很精妙,术正道玄。
她第一次看,不由得产生浓厚的兴趣,就着台阶,痴看起来,还拿着话本回到房中看,话本记载,三万年前,夜尊四处征战,唯一能净化他戾气的花蕊夫人受到东荒大洲的举族保护,被封印在汸河上面,成为一道雨廊,镇守东荒大洲,而夜尊被诸天神佛齐力斩杀,元神被打散落入无间地狱。
她从桌上拿过一片竹笋,躺到榻子上一边吃一边看。
“哎呀,”她咬下第二口时,险些咬上舌尖,她眉头拥愁,盯了几眼帛画,没留神舌疼,殷漱睁大眼睛,提着袖子擦话本,将话本举到烛火下看,借着烛火,她见到话本中那一个穿红袍的男人,高居王位,威震八方,这不是她注目之处,她关注的是,王座之上的男人同帛画中的男人,眉眼极为相似。